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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踏進成鈞館大門,就看到了歲試的告貼。金允植的心思也回到了學業上。既然下定決心要參加明春的大考,只有爭取歲試獲得大通才行。
腳步匆匆,到西齋,脫靴子時,目光掠見了石階上另一雙鞋子,動作不由緩了緩。

“回來了?”他安靜地翻書,語氣淡然。不是生氣,也沒有思念的熱情。只是一個同房生的口吻。
點點頭,乾咳一聲:“桀驁師兄,還沒回來麼?”目光四顧,也不去看他的臉。
他嗯了一聲。
房中不再有人說話。
她換了襦衫,系好衣帶,接下來,抱起書本,是顧自去尊經閣,還是跟他打聲招呼,邀他同去?
手指扯著頜下的帽帶,猶豫了一會兒,終是回頭問他:“我去看書了,你,要呆在房裏嗎?”他換了個姿勢,把平放的書豎起來,目不轉睛,輕輕嗯了一聲。

金允植便轉身拉開房門,突覺不對,回頭又看了他一眼,“你在看書嗎?”
他抬起頭,“那你以為我在看什麼?你嗎?”
金允植又看到了他眼中的嘲諷,唇角還帶著笑。
“我只是想告訴你,你的書——拿反了。”拉開門,出去,再關上。
房裏的李善俊低頭,睜大了眼——

“呯”的一聲,他趕緊正襟危坐。
“喂,佳郎,一起喝杯酒吧!”踹門進來的是桀驁,開口說話的是尾隨他進來的女林,手裏還端著個矮幾。
李善俊放下書本,“聽說你訂親了,昨日?”
“消息還挺靈通——”女林一邊嘟囔,一邊盤腿坐下。
桀驁踢了他一下,示意他往邊上挪挪。
“要喝酒的話,就後日吧,不是後日要大婚嗎?直接在這裏好好的擺一桌請我們就好了。”
“啊,我正要說這個呢,不過,你怎麼知道——”女林扯住要起身的李善俊,滿臉疑惑。
“這要感謝你父親的盛大排場,請酒的貼子連我家老頭都收到了,想來左相大人肯定也受了這種邀請。”桀驁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,替李善俊做了回答。
“好吧,你們就算很想笑,也請陪我喝了酒後再笑吧。”女林覺得有些丟臉,甩甩頭,“因為是把你們當作了好兄弟,所以特地回來跟你們喝這杯告別酒的。”
“告別酒?”李善俊與桀驁對視一眼,不明白。
“難道,你是要離開成鈞館?”
女林面帶惋惜的:“我也想告別成鈞館,不過,我的父親是絕對不容許的。為了將來有一天接手牡丹閣,現在,只能乖乖聽他的,暫時同以前的單身生涯作告別。”
“你瘋了吧?接手牡丹閣,難道你是想去做——妓院老闆?”桀驁敲了他腦袋一下,讓他清醒清醒。
“你忘了前邊加上幾個字,是朝鮮最大的——妓院老闆!”女林依然笑得歡快,得意:“看著吧,總有一天,牡丹閣會在我手裏變成朝鮮最繁華最有品味最有規格的妓院,朋友,請試目以待!”
“牡丹閣,好象不是你具家的產業吧?”李善俊提了個疑問。
“反正親總要成的,”女林往杯子裏斟酒,“牡丹閣不是被查封了嗎?以前的老闆急著要易手,同意一樁婚事,讓我父親買下我嚮往的森林,何樂而不為?”
成親的代價,是一家妓院?李善俊永遠不能明白女林的腦袋裏在想什麼。
桀驁淡淡說了一句:“成為你妻子的女人,很可憐。”
女林裝作聽不見,只問大物去哪兒了?
桀驁看了看衣櫃,又看看李善俊,李善俊站了起來:“我去找她吧。”
這時,有人敲門,卻是成鈞館的長僕:“丁博士請三位儒生到藥堂去一趟。”

三人到達藥堂,金允植已經在了。
“我叫你們來,是為傳遞皇上給你們的歲試命題。”
丁博士這話一出,四人都有些驚訝。
會試,告示上說,不是下月公開進行的嗎?怎麼現在就出來命題了,而且要私下傳遞呢?
“皇上這些日子一直在為遷都的事煩憂。雖然有了金藤之詞,雖然以教唆指使的罪責摘了兵判的烏紗,可是還有巨大的阻撓。今天的會試命題,就是因此而生,所以你們的時間很長,也可以說是很短。”
丁博士將一卷黃帛慎重展開,攤於桌面上。
“請在三天之內,尋出讓左相李政守無法參與經會的方法。當然,李善俊,你可以選擇不參與。”
“那我們——”
“除了李善俊外,你們三人,如果不能找出解決方法,就會得到不通。”

丁博士走了,留下四人,對著桌上的黃帛發呆。
“李善俊,你還是退出吧。”桀驁先開了口。
女林用扇柄抵著下巴,點著頭:“是啊,雖然只有得到你的幫忙,我們才可能有一線希望——”
“我也不希望我父親與皇上正面衝突,能夠讓他不參加經會,可能是最好的選擇。”李善俊開口道,“不過,政見不是一朝一夕可改變的。我父親的脾性,更不可能。所以忠告勸說什麼的,是白費力氣。”
其餘三人互視一眼,明白李善俊的想法,心裏皆松了口氣。雖然想通過歲試,想幫助皇上完成遷都的理想,可是因此要對付好朋友的父親,終究感覺不太仗義。

“所以,文鬥不行,只能武力解決了!”女林看看桀驁,“或者,讓我們的桀驁出動,經會那天把左相大人關在什麼山洞或是密室?當然,是在不傷左相大人一根毫毛的情況下。”
桀驁抱著胳膊:“上邊可是注明了,不能以武力相迫。”女林湊近黃帛看看,還真有一排蠅頭小字,“哈,皇上英明,居然連下藥用毒的法子,都列為禁忌。我還想,到時讓佳郎給左相大人下點瀉藥之類的東西——”
讓李善俊回家給老爹下點瀉肚子的藥,李善俊這樣的人,能答應嗎?桀驁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。

如果左相大人無故缺席,人們一定會懷疑是皇上做的手腳,這件事情,困難就在於此了,不能用普通的伎倆使左相大人就範——可是除了這些法子,還能怎樣?金允植咬著手指頭,感覺一籌莫展。
四人一起回西齋,看到李善俊與金允植雖是並肩而行,卻互不搭理,到中二房門前時,女林突然靠上前搭著李善俊的肩:“佳郎,你是不是跟大物求親然後被拒絕了?”
“師兄,你、你開什麼玩笑!”金允植差點踩空,回頭結結巴巴地喝斥。
女林笑嘻嘻地自打嘴巴:“哈,口誤口誤,應該是跟大物的姐姐求親,對吧,佳郎,上次說要上大物家拜見他母親,不就是要求親的意思嗎?可你現在的臉色,一點也不象要做新郎官的樣子,所以我猜,是不是被拒絕了?””
話是對李善俊說的,那雙桃花眼卻是笑眯眯地盯著金允植看。看得金允植心慌慌,趕緊脫了鞋子進屋,但耳朵猶豎起來,想聽聽李善俊怎麼應答。

李善俊側過身來,面不改色:“師兄不去向先生告假嗎?後日大婚應該有很多事要忙的。”
“你的婚事可是關係咱們四人歲試能否大通,至關緊要,師兄怎能不關心?”女林低下聲來,朝他眨眨眼,李善俊眉心微擰:“師兄——”
桀驁在旁邊也聽得分明,皺起了濃眉:“你是想——”
女林卻笑著沖屋裏叫道:“大物,我們要去泡浴,你要不要一起來?”
果然金允植馬上回說不了,才剛洗過,現在要看書。

成鈞館有一個大浴池,今天本來是不供熱水的,不過有錢能使鬼推磨,女林一扔錢袋子,三個長僕就連忙往池子裏灌熱水,池子底下加炭火,刹時煙霧彌漫。
三人脫衣之際,女林掏出一個瓶子,炫耀說這是天朝來的花露,往水裏灑一些,最滋潤皮膚。
桀驁一聞那味就直打噴嚏,發狠道:“你要將那東西往水裏倒,我就不洗了!”
女林這才作罷。
三人泡在熱水裏,不由舒服地籲了口氣。
“大物這傢伙,每次叫她一起洗澡,她都會找理由推拒,好象也沒見她來過這浴池,你們說,是不是很奇怪?”女林把頭枕在池沿上,用腳踢了踢兩人。
兩人同時一窒。
“因為有潔癖,所以不喜歡跟人共浴吧。”
“你沒看見不等於她沒來洗過。”
佳郎與桀驁一前一後,說完了,互視了一眼,轉開頭去。
女林忍著笑:“果然是同房生啊,果然很瞭解她。不過,我也不是傻瓜,真相如何,大家心知肚明。”
霧氣彌漫中,三人都沒有再開口。

“避開金允植,讓我們來這裏泡浴的理由,就是要說這些廢話嗎?”
桀驁終於拿開了蒙臉的布巾,覺得水很燙。
“我是想到了一個法子,不過這要說服大物配合,也要佳郎同意。這個法子,以佳郎的聰明,應該也早想到才是。”
女林目光瞟向李善俊。
李善俊把頭微微抬起,回看了他一眼。
“我的擔憂是什麼,師兄既然說自己是明白人,更應該瞭解。”
女林輕輕笑了:“左相大人之所以催促佳郎你成親的理由是什麼?不就是獨子的男色之好嗎?如果李兄求娶的是大物的姐姐,消了左相大人的憂心,趕在經會之前成親,不算是多困難的事吧?”
“你的意思,是讓我欺瞞父親?”李善俊低眉斂目,沒有表情。

“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,而且,門第不等的兩個人要幸福的在一起,必須有所犧牲。我只是想問李善俊,這一次,不是為了禮法,為了家國,僅僅是為了她,能不能背棄一次自己的原則?”
霧氣凝成了水珠,不停從額角往下滴,從眼角往下爬。
逐漸看不清相互的臉。
女林沉凝的聲音,有絲陌生。

李善俊輕輕抹了一把臉,抹去遮掩目光的霧水。
“師兄的意思,我明白了。讓我再想想吧。不管怎樣,皇上出的這個題,針對的是我。希望兩位師兄可以袖手旁觀,最後,定不致連累你們。”

“小子,讓咱們袖手旁觀,每次弄得自己好象很厲害似的,真是讓人看不順眼啊!”看著李善俊的背影,女林嘀咕。
“他說他的,咱們做咱們的就是了。”桀驁拍開他的爪子,離開池子更衣。
“桀驁,我陪你去喝酒吧。”女林又跟上來,仔細觀察他的表情。生氣嗎?還會傷心嗎?
“放心吧,我說過,只要她幸福就好。”桀驁不用看他也知他在想什麼,“我家裏,現在也正準備我的新娘物件,很快,應該很快——”微微一笑,眼瞼還是微微濕了。

天黑的時候,李善俊推開房門,就見金允植抬起頭,托著下巴,對他微笑。
“李善俊,我們,和好吧!”
看看她兩頰嫣紅,眼波水媚,再拾起矮幾上的酒壺晃了晃,是空的。
“你喝酒了?”李善俊皺了皺眉,將矮幾搬到一邊去。
“只喝了一點點——”她倒是還能坐得筆直,腦袋輕點,眼睛還睜得圓溜溜的,瞅著他,“李善俊,你還沒回答我呢,要不要和好?”
李善俊盤腿在她身前坐下,僅隔著一肘的距離,與她對視。
那樣靜靜深遠的目光,讓金允植佯裝的醉意變成了慌亂。
“你所謂的合好,是指恢復普通同房生的關係,還是繼續以成親為前提的親密情人的關係?”
“只做很好的同房生——”金允植小心奕奕地捕捉著他的神色,但見眉毛微挑了一下,趕緊補充:“加情人關係!”
“不想跟我成親?”他眼中分明已有慍色,聲調卻還平穩。
“我說過了,在成鈞館時不想——等以後再——”金允植還是用了比較委婉的語氣,不能忍受他對自己不笑不語的樣子,冷漠的李善俊,視她為路人的李善俊,會讓成鈞館變成地獄。
李善俊抬起手臂,做了個拉弦引箭的動作,“金允植,靶子就在那裏,早或晚,總要射出這一箭。我不會等到力盡而射,追悔莫及。拖延或逃避,從來不是我的選擇。”
他明銳的目光仿如似箭,直射她的眼:“金允植,我喜歡的金允植,是大射禮狀元,是有著可以直面一切不可能、比男子更有勇氣的女子。所以我相信你,就象你相信我一樣,軟弱得逃避只是一時的想法,最終會選擇面對。”
手心握緊又鬆開,再握緊,李善俊,你想得太簡單了,太容易了,世間很多事並非你決心多強就可以辦到,論世間的險惡醜陋我經歷得比你多看到的比你多,怎麼還敢將一家人的性命下注在一場婚禮之上?
在她的沉默中,李善俊站了起來。
“我會在練箭場等你。”
“我要看書,不會去的。”金允植起身去書櫃前,作翻書狀。心中卻很怕他的扭勁。雨中左手沒技的那一幕,還記憶猶新。
“如果你不來,我也不會怪你。這只能說明我還有太多不足,所以無法讓你信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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