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牡丹閣關門了,我是因為無處可處,才來找你們的,是朋友的話,什麼都別問,陪我一醉方休!”
女林把小爐上暖好的酒壺提了過來,給每人斟上。
一醉方休?為什麼我的說詞變成了這傢伙的口頭禪呢?桀驁很是不快。
“小子,你什麼時候成了酒鬼了?”一巴掌拍過去,女林居然沒躲沒避也沒誇張地叫痛,只是揉揉肩膀笑笑。
“師兄如果不喜歡,當初就不應該允下這門婚事。娶而棄,非大丈夫所為!”金允熙因為站在了那個被丟棄的新娘子的立場上,不覺有氣。
桀驁與李善俊都看了看她,這口氣,是不是太沖了?
“女林師兄,說說吧,發生了什麼事。”李善俊盤腿坐下,一副願洗耳恭聽的模樣。
女林捏著酒杯,轉啊轉,嘴角還帶著笑,“我被那個女人趕出來了。”
三人面面相覷。
那個女人——是指新娘子?
“為什麼?”金允熙大眼睛忽閃閃的,沒有同情,只有好奇。
“她說今天正好是她不方便的時候,所以,夫君,請回家去睡吧。”女林聳了聳肩。
金允熙的臉,一下子紅通通的。桀驁也尷尬地轉開了頭。
不方便的時候?一屋子惟有李善俊一臉霧水,而且很擔心洞房的時候自己也遇到這種問題,可是,另外兩人的表情這樣怪異,害得李善俊不好意思追問,決定私下再來請教。
“好了,說說你的訂親禮吧,佳郎,如果今日不是我成親,一定要去開開眼界,究竟大物的姐姐象不象大物,究竟美成什麼樣子,讓我們佳郎這樣迫不及待地提親?!”
女林的調侃,李善俊只是一笑:“沒有出席師兄的成親禮,小弟更抱歉。聽說師兄的父親給了新娘子的娘家三四家鋪子,綾羅珠玉茶葉,出手真是大方之極!”
哇!金允熙與桀驁都表現出了驚異之色。
一則為李善俊居然也這麼八卦,二則為女林的父親果然出手大方。
“佳郎,難道你在我家藏了什麼秘探?”女林笑得有點尷尬。
“我有一個比較好人隱私的家僕。”李善俊坦然自白。
“為了讓你出仕,你父親真是不惜下大血本啊!”桀驁歎。
買來的兩班族譜不足以掩眾人之口,所以要找個真正的兩班貴族聯姻,打著某某人女婿的名號,堂堂正正地出仕,便沒人再敢閒話。
金允熙看著女林的眼神,有些瞭解了他為什麼笑得這麼無奈。瀟灑無羈的女林,也有他要背負的沉重。
“為了我們不能選擇的父母,來,幹一杯!”
是啊,什麼都可以選擇,唯有父母,我們不能選擇。
碰了三次杯,李善俊的杯子就給金允熙藏起來了。
並宣佈,已經想出會試的答案!
女林與桀驁並沒有吃驚的表情,反而是沉默了。
“你們不高興嗎?”金允熙本來想趁著酒興鼓起勇氣,將自己的真實身份說出來。沒想到是這樣的表情。
“你真的同意這樣做?”桀驁看著李善俊,“就算在經會那天成親,以左相大人的性格,也不見得因私忘公,可能還會趕去參加經會。”
女林對李善俊使了個眼色,藉口喝得多了,去方便一下,兩人一前一後出來。
李善俊:“你是這麼跟他說的?”
女林聳聳肩:“這是他自己的理解,我只是沒有糾正他。”
“是啊,否則以桀驁的性格,絕不會同意拿她的性命去冒險。”
“為什麼你卻能夠呢?李善俊,我一直以為你不會答應。”
輕輕一笑,沒有回答。
“師兄,我想跟你說一件事——隱瞞了許久,感覺很抱歉,其實,我是——”金允熙硬著頭皮,希望說出自己是女兒身時,師兄不會太吃驚。
結果吃驚的人卻是她。
因為桀驁很快截斷了她的話,道:“我知道,對不起,一直知道你是女子的身份,卻假裝不知,還有,謝謝你來到成鈞館,金允植。”
微笑的師兄,看起來好溫柔。
金允熙震驚的眼神慢慢淡去,終於莞然。“是女林師兄說的吧,我還是騙不了女林師兄的眼睛啊!”
就當是這樣吧。桀驁為她斟了一杯酒,“來,祝賀你訂親了。”
笑著接了這杯祝福的酒。
“我希望很快也能喝到師兄的喜酒,如果,明天還能平安從王宮出來的話——”這是在李善俊面前不能流露的擔憂。
“這是什麼意思?”

李善俊才踏進門裏,桀驁就站了起來:“你,出來一下,我們好好談談!”
“師兄!”金允熙直覺桀驁師兄是生氣了,跟著起身阻止:“師兄,有什麼話就在這裏說好了。”女林隨後推門進來,笑道:“我們可是團結一致的四人幫,越是關鍵時候越要齊心協力。桀驁,坐下來,有話慢慢說,有誤會也要當面解決。”
桀驁咬著牙,怒視著李善俊:“出來吧,我不想當著她的面揍你!”
李善俊明白了,依舊坐下,道:“我說過,這件事我會處理,請師兄不要插手。”
“你小子!”桀驁撲上來時被女林一把抱住,怎麼也甩不掉,只能怒吼:“小子,這是你一個人的事嗎?你真的有為大物著想過嗎?你這傢伙,究竟有沒有腦子啊!”
“桀驁,你冷靜點!”女林死死抱住他的腰,往後拖,“除了這樣,再沒法子可以制衡左相大人了,你還不明白?你不是要為了完成兄長的遺願出仕嗎?大物不是要為了父親的夢想建立一個新的國家嗎?還有李善俊,為了堂堂正正地跟喜歡的人在一起,而不是一輩子背著罪責——所以他,還有我們,大家別無選擇,不是嗎?”
“為了我們大家,就讓她一個人冒險嗎?”桀驁不再與女林較勁,反手一拳捶在了門框上。
“不會讓她一個人的。”李善俊凝神望著金允熙,“不論結果怎樣,我們會一直在一起。”生也罷,死也罷,會一直在一起。


尾聲

“母親,後來呢?皇帝殺了那個女扮男裝的姐姐嗎?”梳著烏溜溜小辮的小孩子把臉蛋撐在少婦的膝蓋上,眼裏十分好奇。
撫摸著小孩子長長的眉,挺直的鼻樑,紅嫩的嘴唇,嫣然一笑,“沒有,當然沒有。皇帝是名賢君,況且,你忘啦,那位姐姐有一位很好很好的先生,有三個很好很好的朋友,他們都很聰明,能言善辯,有他們一起呈情,皇帝怎會殺她?!”
“母親,這個故事是真的嗎?您不是為了哄我穿這種衣服才編出來的吧?”小孩子皺了皺眉頭,不舒服地扯扯自己身上的布衣。
少婦便伸伸懶腰,“好吧,那你就換回來吧,不過只認華服的眼睛是交不到真正的朋友的,這句話,是母親給你的忠告,記住了。”
“父親說,朋友要用心而不是用眼睛來辨別。”小孩子站起身來,負著手,搖頭晃腦地學嘴。“李銘哲,你只記得父親的話,卻把母親的話當耳旁風嗎?”少婦瞪大了眼。
“父親的官比所有人都大,連母親都要聽父親的話,不是嗎?”小孩子眼睛滴溜溜地轉。
少婦氣結。
“李銘哲——”隨著淡淡的聲音,木門推開,俊拔挺直的身姿出現在門口。
“父親,您回來啦!”小孩子一溜煙迎了上去,拉著衣擺,滿臉崇拜。
一身湖綠色的袍子襯得臉更俊的男子,伸手摸摸小腦袋,眼睛還在看著正不悅的少婦,“父親說過的話,銘哲你真的全記住了嗎?”
“銘哲知錯了,在家裏,母親的話永遠是對的。孩兒方才只是跟母親鬧著玩兒呢!”小孩子馬上掉頭去看少婦。
“去吧,用百家書法把這句話再抄一百遍。”
小孩子扁扁嘴,目光變得可憐兮兮,嘴裏還不敢不應聲:“是,父親。”
“還不去?”輕輕一喝,小孩子立即轉身推門出去。
“小時候公公也是這麼對你的麼?”少婦看著那小小的身子消失在門後,微顰起了眉。
“錯了就要認罰,而後能改,你不覺得這孩子最近越來越油嘴滑舌了嗎?”伸手攬著細腰,把她的臉轉了過來,“還有,一日不見,一點都不想念我嗎,不到門前迎接,至少也要給個笑臉吧?”
被他埋怨的口吻逗笑了,雙手捧著他的臉,眨眨眼,“要不要親一下?”
連忙四顧一下,“雖是自家屋裏,不過青天白日的——你要是實在想得話——”
“是,我很想。”她忍住笑,踮起腳尖,湊了上去。
“為什麼老是你主動呢——”雖是抱怨,還是配合地低下了頭。
扎扎實實地親了一下,還摟住他的脖子不肯放。
“一大早究竟去哪兒了?好不容易的休沐日——”
“給母親與允植送了些米糧過去,還有你給做的新衣。”軟玉溫香在懷,開始心猿意馬,手指悄悄滑進了衣襟裏,“因為你睡得熟,不忍心吵你。”
“佳郎兄——”
“感動了吧,再親一下。”
“哎呀,你的手在幹嘛?”
“昨晚因為你老顧著那份上書,所以沒盡興,反正今天閑著沒事——”
“誰說沒事?你忘了,桀驁師兄請咱們喝他兒子的滿月酒呢!”
是嗎?貼在她胸前懊惱地歎口氣,“那我幫你都脫了吧,反正要更衣——”
“哪有這樣幫忙的?”一邊抱怨,一邊笑。
“允熙,咱們再生一個女兒吧,象你一樣的額頭,眉毛,眼睛,眼睫毛,鼻子,嘴唇——”從她飽滿白皙的額頭開始親,邊說邊逐一往下,然後低到了領子底下。
輕輕地呻吟,“因為女林師兄跟你炫耀的緣故嗎?他家的寶兒,的確是——很漂亮——”
“我們的女兒,一定比他的寶兒更漂亮!”女人為什麼要穿胸衣呢,李善俊覺得脫起來真是很麻煩。
“對了,你還記得李善俊儒生欠我的那個心願吧?”
“嗯,你說。”李善俊現在很忙,心不在焉地應和。
“幫我建一個女子學堂,讓所有貧家的女孩子也能夠讀書認字,好不好?”
握住了他不安份的手,坐起身來,認真地道。
“我以為你會說讓你繼續女扮男裝參與朝政。”他笑。一年前,她向皇上遞交了辭呈,從此專心在家做起了賢妻良母。
“只要看著你,就知道朝鮮在向著什麼方向前進,我何必再做讓公公婆婆擔驚受怕的事呢!”金允熙微笑,想起了成親初時,無奈與皇上妥協的左相大人是如何危脅自己離開善俊,那樣的日子,若不是有李善俊的愛,有婆婆的疼惜,真不知道能不能捱得過來。
“不准轉移話題,快說你答不答應?”
“女子學堂——”讓女子讀書已屬世人眼中的荒唐事,要創辦一所整個朝鮮都還沒有的女子學堂?李善俊坐了起來,開始沉吟。會不會太驚世駭俗?
“我想好了,到時讓女林一起出資,桀驁的夫人也可來一同教學——”金允熙開始更衣,等李善俊回過神來,才發現她換上了很久未穿的男裝。粉色的袍子,水綠色的馬褂,顯然在給他裁制新衣時偷偷給自己制了小一號的。
“你要穿成這樣去赴宴?”
她興沖沖地拉起他,給他整好衣襟,“我已經問過公公了,西郊那裏正好有一片我們家的空地,植上一片竹林,再蓋上數十間屋子,來,我帶你先去瞧瞧!”
“父親也同意這事?”李善俊吃了一驚。
笑著點頭,“所以現在,只等著李善俊儒生一句話了。”
“這樣,會很辛苦的。”他皺眉。
“李善俊儒生,你這是要食言嗎?莫忘了新榜禮上你的承諾!”她急了,聲音也有些大了。
“你還記得你那時跟我說的話嗎?”
“當然了!”所有經歷過的事,所有的對話,時時回味,怎會不記得?
那一年,新榜禮後,在成均館門口。
“感謝的話,就不必說了,我不是為了什麼人才這麼做的,只是堅持了自己的原則而已。我是不喜歡欠人情的性格。”那時,她剛讓他免於推入尿池的厄運,當他拍拍她的肩,她以為他要道謝時,搶先說道。
“我也是不喜歡欠人情的性格,如果有什麼心願,隨時告訴我,只要我力所能及,無論何事必當盡心盡力!”那時,雖然感謝她的幫助但表面卻裝作並不領情的他。
重新回述了當年當時的對話,一瞬間,時光仿佛倒流回到成均館的門前,她眉心的結舒展開來,對著他綻開了冬日春花的微笑:“對不起,再也不誤會你了!”
他伸手輕輕搭在了她的肩上,眼中蕩漾著溫柔:“只要一直在我身邊就好,金允熙——我會盡我所能,完成你所有的心願,讓你幸福!”

庭中風過,落花飛舞。
那一年,成均館的那些記憶,永遠銘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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